苍山负雪,瀚海凡劫(一)_黑莲花[快穿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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苍山负雪,瀚海凡劫(一)

  “嘎啦——”

  一道蹒跚的脚步,踩碎了台阶上的坚冰。

  湿漉漉的足痕如同有情人的眼泪,还未完全印下,就又很快被冻结。

  身形单薄的少年,穿行在刀刃似的雪片里。他和他身前带路的青鸾鸟,是苍茫雪域里唯二可见的活物。

  “呼,呼——”

  怒雪呼啸,堆积在少年的眉毛、发梢上,狂风以一种能将人撕碎的力度,拍打着他的脊背。

  等到少年不知凭借着何等毅力登到昆仑山顶时,已然成了颗千疮百孔的雪团。

  霜华凛冽的长剑插入地底,少年倚剑,强撑着自己不当场跪下,神情却如释重负,笑得异常安详。

  那一瞬间,以少年为圆心的大地震颤起来,冰雪倏然消散,鲜花如水波般向着远方盛开。

  艳阳飘絮的尽头,弥漫着一团粉红色的光晕。

  三头六臂的神祗闭目微笑,墨藻般的长发悬浮在空中,臂弯里的绸缎无风自动。

  “西王母?”

  少年喃喃道。

  他终于见到了,掌管命运的女神?

  西王母朝他点了点头。

  “来到昆仑山顶的秘诀,是虔诚。”

  青鸾鸟灵巧地飞到少年身旁,拍打翅膀。

  少年浑身密布的刮痕、血洞,在青鸾鸟的舞姿中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。

  当伤痕褪去,少年恢复了原本的容貌,朝西王母拱手作礼,那一瞬间的惊艳,竟让整个天地的冰雪和春光,都失了颜色——

  如此漂亮的一张脸,出现在天险般的昆仑山巅,说是谪仙降世,大概也不为过吧。

  “我想要求你,治好我师父。”

  西王母抿了抿颜色淡薄的绛唇,说道:“你愿意为此付出什么?”

  少年目光坚毅:“我可以不飞升。”

  西王母矗立在一池潭水前,三颗头颅同时发出轻笑,兰花般的指尖凌空一划。

  平静的水面无端泛起涟漪,一连串复杂的梵文从中涌现,以半透明的形式围绕在她周身。

  西王母缓缓道:

  “莲华,苍山剑派首席弟子,师从掌门玄螭真人。然而身为炉鼎之体,你天生无缘剑道,只能靠汲取他人修为来修行。”

  “你十八岁筑基,一百年入金丹,正是通过吞食妖物和修士的内丹,才达到如此神速。”

  昆仑山顶,莲华聆听着自己的这段生平,冷漠地歪了歪头。

  这的确是他的所作所为,莲华并不想辩解,脸上也没有半点悔愧。

  “……然而不久之后,你师父逝世,导致你道心种魔。虽然又遇到一位天之骄子,愿和你携手共度漫漫大道,但你却始终挂念着亡故的恩师,积郁成疾,修为再无精进。加之你早年走了太多捷径,杀孽深重,终是不得善终,最后死于天人五衰。”

  听到这里,莲华平静的神情,终于绽开了一丝裂痕。

  他半是可笑、半是讶异地牵起了嘴角。

  “按照宿命的轨迹,你原本就是不能飞升的。”

  空灵的嗓音,回荡在悠远的山谷之间。

  莲华向前走了几步,来到明镜般的潭水前。

  “三生镜吗……?”

  莲华注视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,有些恍然。

  西王母颔首,左右两颗头颅仍保持着庄严姿态。

  莲华默道:“你说我不能飞升——那但凡我还有什么值得交换的东西,就尽管拿走。”

  西王母悲悯地俯视着他:“生老病死,本是天下苍生都难以逃脱的疾苦。你要替你师父逆天改命,便只有承受……”

  人间八苦,除却生老病死这种肉体上的折磨,剩下就只有心灵的煎熬。

  莲华轻嘲道:“爱别离、怨憎会,求不得,放不下?”

  西王母道:“是……但并不是由你来承受。这些残忍,将会应验在爱你的人身上。”

  莲华抬起头,死死地盯着对方:“为什么?”

  “因为那不是你种下的因,自然也不会由你来收获苦果。”

  高高在上的神祗,像是一阵轻烟般向后退去,

  “等到日月交辉的刹那,玄螭真人就会苏醒。那时,你的命定的劫难也将如期而至。”

  那并不像是询问,而是预言。但对于这场交易,莲华还是给出了不假思索的应允。

  目的已经实现,莲华提剑而走。

  西王母为他施加了祝祷,山间的风雪已然侵袭不了他身。

  但就是这么轻松的几步路,他却走出了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慨然。

  西王母目送着他的背影,意味深长地唤道:“每一个来到昆仑山求见我的人,都想窥一眼前生来世。莲华,你竟然不动心?”

  “修道者修的是此生,不问前尘。更奢望着长生不老,不入轮回转世。”

  莲华微微偏过了头,逆着艳阳,笑得豪情万丈。

  “更何况我就连这辈子,都还过得一团糟呢……”

  ……

  莲华回到了山脚下,一颗心却还在半空飘荡。

  他的师父在数年前为救他受伤,虽然修为高深,但始终未见好转,不得不开始了无期限的闭关,至今音讯全无。

  虽然西王母已经许诺下此事,但毕竟还需要时间来应验。这中间可能发生的变数,仍令他感到忐忑。

  莲华站在原地愁思了片刻,正打算返回宗派,忽然听见山脚下传来一阵隆隆的破土声,像是有人群在挥动锄钯。

  他调转脚步,极目远眺,只见雪山的腹地之间,正堆造着一片浩大的地基,周围散落着雪块瓦砾,和无数忙碌的身影。

  莲华想起了这场景的来由。

  中州大陆,群居着人魔二族。大陆上分布着灵脉,人族可靠灵气修炼,渡劫成仙。魔族也有自己的不二法门,成就魔神大道。不同的是,魔族的本体都是动物,修为到达一定程度后才可化人。

  人族和魔族,原本是和平共处的。魔族栖居在大陆南方的昆仑海,那里气候恶劣,并且密布着漩涡与海眼,堪称天险。每每发生海啸,都有无数沿海的居民,发现魔物浸泡发烂的尸体被冲刷上岸。

  生活在这么一颗□□里,自然有数不清的魔物向往着陆地上的生活。然而受天道的制约,魔族世代都无法离开昆仑海。曾有胆大的魔物执意上岸,但刚一触及到干燥的阳光与空气,便修为尽失,被炙烤干瘪。

  如此,人族虽然不明白魔物的生存之道,始终心怀提防,但毕竟魔物也不伤人,两者相安无事。

  但自从三百年前起,北境忽然滋生出许多妖物。他们属于低阶魔物,仍保持着兽类的原始形态,但却可以在陆上生活,经常失控发狂,骚扰周边村庄。

  就连修炼的方式,都是吃人肉、啖人心。

  这些妖魔主要散布在苍山昆仑一带的雪原,因此被称为雪魔。

  虽然苍山弟子时常会来到山下斩妖除魔,但北境雪魔不比南方的纯正天魔,他们不通人智,繁殖力却异常顽强,往往刚剿灭了一波,不多久便

  又死灰复燃。

  “你们,过来,把这块土夯实——”

  “其余的人,去把玄铁镶嵌进去,要整块。”

  半山腰里,矗立着一座简陋的瞭望台。三两个身穿靛蓝色道袍的少年负手而立,颐指气使。

  莲华循着声音望去,认出那是夕惕峰的管事弟子。

  苍山有六峰:亢龙、飞龙、跃渊、夕惕、见龙、潜龙,分别取自乾卦六爻。

  乾卦意象为龙。无数年前,苍山祖师在大陆北方发现了一条绵延巨大的灵脉,其形如龙,磅礴奔腾,于是创立了苍山剑派。

  凭借着这份得天独厚,苍山剑派享有取之不尽的纯粹灵气,这才成就了日后的正道魁首。

  夕惕峰在苍山中排名中流,地位却最低,做着后勤供应的苦差事。此次修建防御,也是诸峰商议之后,交由夕惕峰负责。

  然而雪原上正在搬砖的人群,一个个衣衫褴褛,满身脏污,显然不是夕惕峰弟子。

  莲华微微蹙眉,身形悄然落在了雪坡之上。

  “修葺工事,难道不是由夕惕峰主持?为什么你们站在这里?”

  瞭望亭里,几个弟子听见来人语气不善的质问,纷纷交换眼色。

  为首的小胖子懒洋洋挑了挑眉:“哟,莲华师兄——”

  他喊着师兄,语气却摆明了很不恭敬。

  他甚至俯视着雪原,抖了抖衣领,事不关己道:“主持?我们不正在这儿主持着么。”

  莲华的眉头拧得更紧:

  “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。门派让你们负责,你们却找些凡人来做苦力。你们分明知道,魔物身上的魔气有毒,修士有真元护体,凡人却毫无抵抗之力。再这样下去,他们会死——而且是惨死。”

  昆仑山下大雪冰封,工人们的单薄的外袍上却全是些破洞,因为每天跋涉,穿的草鞋也很容易磨破,脚脖子便裸露在外。

  莲华指向他们被冻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皮肤,有不少已经溃烂,血肉模糊的伤口流出脓来,正是被魔气腐蚀的后果。

  夕惕峰弟子对此毫无触动,甚至反过来卖惨道:

  “莲华师兄,你整日里在亢龙峰研习道法,从不亲自修剑,当然体谅不了我等的苦处。魔气虽然不会烂我的腿,但却能污染道树——这片儿可是魔气最浓郁的地界,我们天天得和它打交道,这么着下去,修行之路就得夭折。”

  他又声情并茂地醒了把鼻涕,道:“你想想,修士如果突破了金丹期,那光凭个人的修为,就能保护一个村落。为了换取长久的发展,死几个凡人又何妨呢?”

  小胖子身后几个同伴也小声附和道:“是啊,我们在留存实力呢。”

  莲华怒极反笑:

  “门派内的衣食起居,靠得都是凡人的供奉。你们夕惕峰弟子下山收租的时候,应当再清楚不过,却还尸位素餐,压榨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,真是叫世人不耻,令苍山蒙羞。”

  小胖子被他一顿痛批,脸涨成了猪肝色,扯着嗓子道:

  “什么平民百姓?这些人都是奴隶!不是杀了人,就是犯了罪,就算在凡间的大牢里,那也是要劳改的!”

  “那也轮不到你来问责!”莲华喝道,“再说了,你以为我不曾下凡游历,就不懂凡间的规矩吗?这些被没入奴籍的人,大都是族中犯了罪受到牵连,或是太过穷困才被卖给奴隶主,根本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!”

  也许是他的一字一句太过清脆,惊动了山脚下步伐沉重的奴隶。他们脚上缠着镣铐,被串成一条歪歪扭扭的长龙。

  长龙齐刷刷抬头

  仰望着雪山上容颜绝美、而又义正辞严的修士,如同见到了天赦的救星。

  纷纷跪倒的奴隶人群中,只有一个半大的少年笔直地立着。他的脸孔与无数同伴一般沾满油污,只有一双眼睛睁得很大,黑白分明,清澈得宛如新生。

  莲华也注意到了那道死死锁在自己身上的目光,于是淡漠地低下头去,与小奴隶视线交汇。

  少年身旁的老奴隶赶忙去扯他袖子,小声叫他跪下,但奴隶少年偏偏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,像是被风化了一般,显得有些痴愣,但又异常坚定。

  莲华无视了身后夕惕峰弟子气急败坏的阻拦声,提剑从瞭望台上一跃而下,斩断了少年身缚的锁链。

  小奴隶终于得以平视着他,握紧了双拳,喑哑道:“……谢谢。”

  夕惕峰管事弟子被逼无奈,只能也降落到一旁: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回苍山告我们的状?”

  莲华偏过了头,不去看他唾沫横飞的丑态:“你把这些奴隶放归原处,然后督促夕惕峰做好本分之事,我可以不向教派禀告。”

  他心念一动,指尖在剑刃轻轻一弹,无数坚如磐石的锁链便应声而碎。

  “咔啦啦——”

  在场的奴隶们无不松了口气。他们活动着得以解放的四肢,涕泗横流,不停地磕起头来。

  “多谢仙师,多谢仙师——”

  “大恩大德,必结草衔环以报!”

  管事的小胖子目睹此一场景,更感到被人狠狠地打了脸:

  “什么仙师,你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!一个炉鼎、妖物,靠勾引玄螭真人才上的位!教派里的师兄弟们是给你面子,才尊你一声大师兄,否则早就一块儿把你轮了个遍,你又能喊谁来救?你那不知是死是活的师父?”

  莲华原本只是愠怒,此刻却彻底变了脸色。

  他收归鞘内的长剑再次拔出,明晃晃的杀意,伴随着他越来越近、蕴蓄着风雷之怒的身形,一步步压倒式地倒映在管事子弟眼中,令后者瞳孔骤缩、四肢发颤。

  他们想占有他,想摧毁他。得不到他,就想看他烂在泥里。

  这些事情莲华早就明白,也早就看淡。

  他偏不。

  可这些低贱丑陋的蝼蚁,凭什么议论他的师尊?

  他们有什么资格?

  管事子弟心中擂鼓大作,意识到自己这回真真触及了对方的逆鳞,刚想呼朋引伴逃窜,脚踩的大地却忽然震动起来。

  他疑心是自己惊吓太过,所以腿软,却听见身后人群爆发出一阵凄惨的尖叫,伴随着野兽狂躁的嘶吼,几欲刺穿这漫天的风雪呼啸。

  “是兽潮——雪魔兽暴动了——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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