苍山负雪,瀚海凡劫(十一)_黑莲花[快穿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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苍山负雪,瀚海凡劫(十一)

  但不管岁月变迁了多久,一颗心染了多少污浊,总有些念想,始终澄澈。

  这些都是莲华没有告诉昆仑的事,但玉蝉作为莲华灵魂的连接者,还是看见了全部。

  他臊眉耷眼地叹了一口气,心想:“还是被鬼王个小贱人儿捷足先登了啊……”

  昆仑听着莲华对于玄螭的溢美,鼓着腮帮子,像是在赌气。

  “总有一天,我也会变得和师祖一样强的。就在刚才斩杀狼妖时,我已经破境入筑基了。”

  莲华沉浸在回忆中的缱绻面容,猝然泛上错愕:

  “修真界有一句俗话,十年筑基,百年金丹。可你才开始修行几年?而且还没人指点,光靠自行领悟……”

  昆仑得意洋洋地抬起了头,像是条把骨头衔到主人面前的小狼狗。

  他不着痕迹地把手背到身后,揉了揉红肿的手肘,心想还是不要把自己强行破境的事告诉师尊了吧。

  莲华的诧异,逐渐变成了欣赏和唏嘘:“你修行的速度,比起当年的玄螭真人,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。不愧是昆仑胎啊……假以时日,你大概会比你师祖更加优秀。”

  这话对于昆仑的激励,不亚于打了一针鸡血。他按捺着内心类似于战胜情敌的窃喜,重重道:“我不会给亢龙峰丢脸的!”

  莲华欣慰地看着他,忽然问道:“你修行这么勤奋,却有没有想过,是为了什么而练剑呢?”

  昆仑愣了一下,认真思考道:“只要手中的剑足够强,这世间就没有不公了。”

  莲华道:“你真的这么想吗?”

  “我在人间生活了很久,看过很多的悲欢疾苦、生离死别。”

  昆仑道,

  “我见不得那些弱小的人们平白无故被害、被压榨,也见不得那些邪魔外道凭借力量为非作歹、横征暴敛。我想用手中之剑斩尽世间不平,我想要天下苍生全都平等而幸福地活着。”

 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,目光里满是坚毅:“倘若这世间没有因果报应,我便来做这昭彰天理。”

  “你的想法很好,但一人一剑,毕竟还是太渺小了。”

  莲华笑着摇了摇头,

  “从前少年意气,我也想过要改变这世界。直到后来我才明白,哀吾生之须臾,羡长江之无穷。修行者都爱说什么与天争命,然而对于岁月浩荡的洪流来说,纵然再伟大的人物,不也只是沧海一粟吗?”

  “人心的丑恶不除,世间的黑暗便不止,以杀止杀,又能杀得尽天下负心人吗?”

  莲华嗓音淡淡的,却有种沧桑的光阴感,听起来有些疲惫,

  “等到你与天地同寿的那一天,也许真能令宵小们望而生畏,从而重新制定这世间的规则。但我的愿望很小,我只想守好自己的身边人,这就够了。”

  昆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:“既然如此,你当初为什么还要救昆仑山下的那些奴隶?”

  “夕惕峰负责修建防御,因此刮分了苍山内部许多修行资源,这些都是你师祖当年四处扬威杀敌才积攒下了。白白便宜了别人,我咽不下。”

  莲华细细地咬着牙,有股子狠劲,

  “……当然,更多的可能还是因为,我跟你很投眼缘吧。”

  昆仑深吸了一口气:“你和师祖,究竟是什么关系?”

  “他是我的恩师,既是恩人,也是师父。”

  莲华的笑意有些发苦,轻描淡写道,

  “我于他而言,只是一个普通的弟子。我们之间,也并不是苍山谣传中所说的,那般不堪的关系。”

  剑狱之中,莲华恬静地端坐着。

  清瘦的侧颜,像是一株屹立于凡尘俗世外的水莲,沾着愁郁,不胜凉风,却又有着格外顽强的生命力。

  美得胜似一副水墨。

  疑问已经被打消,照理来说,昆仑大可放心。

  但他看见了师尊回忆起玄螭时,弯起的眼角眉梢间,不经意流露出的眷恋。

  就总有预感,事情并没有对方所说的那样简单。

  ……

  昆仑在剑狱之中斩杀了一只马妖。

  这只马妖竟在光天化日之下,逃过了苍山守卫,潜入了剑派禁地。

  若不是昆仑提前阻止,后果该会有多不堪设想?

  关键是这个帮苍山解决巨大隐患的英雄……其实不过才筑基期而已。

  “苍山蒙羞,苍山蒙羞啊。”

  亢龙峰上,莲华看着小徒弟忙碌的身影,啧啧称叹。

  昆仑将功赎过,自然被放出剑狱,回到了师尊身边。

  各峰长老们问心有愧,也忌惮少年越境强杀的实力、和突破境界的速度,一个个争相赔着笑脸,哪里还敢说不。

  【都是主人安排得好。】

  玉蝉一听到莲华发出嘚瑟的感叹,便追上去吹彩虹屁,

  【先引诱马面入剑狱,再借刀杀人,同时一石二鸟,化解昆仑被困剑狱的危机。放眼整个中州大陆,除了主人你,还有谁能有如此智谋绝代?】

  自从莲华愿意搭理他之后,玉蝉觉得统生又燃起了希望,于是回忆着从前的相处,逐渐摸索到了规律。

  无常吃软不吃硬,对于认定的事物异常执着,要强行改变他的思维很困难。

  所以,要想让主人看清那些坏人的真面目,必须先和主人达成信任!

  所以,就先从当一朵会拍马屁的解语花开始,让主人坚信,自己始终是和他站在统一战线上的!

  莲华斜睨着玉蝉,片刻,骄矜地点了点头。

  他这只小器灵,最近不知又吃错了什么药,非但不再缠着他说昆仑或是师尊的坏话,反而俯首帖耳,尽捡他喜欢的夸。

  虽然夸得有点肉麻,但不得不说,他很受用。

  闲暇无聊时,莲华也会主动开口,和玉蝉嘲讽一些爱慕者们的弱智行径,或是宣泄一些隐秘的负面情绪。

  每个人都有不愿意让外人知晓的阴暗面,每个人都希望在外人眼里的自己是完人。

  然而就算是佛,也不可能十全十美。

  然而就算亲近如玄螭或是昆仑,莲华也不可能告诉他们某些真实的想法。

  或者说,正因为对方是玄螭或是昆仑,有些话才更不能够说。

  于是,有着这么一个机灵又坦率的小器灵陪着聊天,倒也不失为一种解压的方法。

  毕竟,外人也不知道玉蝉的存在,而他融合在自己的神识里,也算是自己的一部分吧……

  正在莲华和玉蝉唠嗑的当口,昆仑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包袱。

  在回到亢龙峰后,他强行破境的事才无奈暴露。

  昆仑感觉有些孬,莲华却很是担心。

  他现在的情况,是表面的境界够了,道行的底蕴却还没跟上。

  若是忽视,很容易根基不稳,对于日后长久的修行不利。

  最好的解决办法,便是去红尘中历练,洗涤道心。

  苍山弟子晋入筑基,已有权拜别师门,徜徉江河湖海,体悟最适合自身的修炼之道。

  然而昆仑是一刻都不

  想离开师尊。

  尤其是知道亢龙峰上还有一位沉眠的故人之后。总觉得只要自己不在,就很容易发生不测。

  莲华递给昆仑三枚仙篆,说道:“这里面有玄螭真人灌入的仙气,是他当年弥留下来给我护身用的。你这回下山历练,我赠给你,就算冯峰主还没断了杀你泄愤的心,也绝不可能得手。”

  昆仑不情不愿地接了下来,半晌,小心翼翼地问莲华道:“师尊,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去?”

  昆仑知道,莲华很小时候在人间曾有过一段相当不愉快的回忆,因此对世人有很大误解。

  他觉得他们全都图谋不轨、其心可诛。

  凡间浊浪滚滚,也远不及亢龙峰上来得清净。

  在玄螭真人闭关之后,莲华呈现出的,更永远是一副游离于尘世之外的姿态,对万物都漠不关心。一身傲骨之下流淌的,都是消沉的死志。

  实不相瞒,对于他的这种念头,昆仑感觉非常危险。

  他希望师尊从回忆里跳出来,多看看不同的风景,多爱一爱这个人间。

  这番思绪在嘴边打了个转,昆仑目光煜煜道:“我们一起去凡间行善事,就当是为师祖祈福吧。”

  莲华露出了犹豫的神情。

  他其实是不信积德之说的。

  玄螭真人生死不明,他身为唯一的弟子,理应也不该离开亢龙峰。

  可很久很久以前,当他同辈的师兄弟们下山游历时,他就曾不止一次动过凡心。

  只是那时的师尊长身玉立,面庞冷峻,修长的两指擦拭着剑,淡淡地告诉他。

  世人面目丑陋,你早该深有体会。只有留在我身边,才能安全。

  于是那些想央求师尊一起下山的话语,全都烂在了肚子里。

  他渐渐习惯了只有玄螭为伴的日子,再也离不开这份舒适。

  亢龙峰的浮云障了他的眼,也埋葬了那些思凡的念。

  直到如今,在昆仑诚挚目光的凝视下,那些久远前的憧憬,再一次被勾动起来。

  昆仑还在怂恿着:“师尊,你就和我一起去吧。你如果不放心苍山大阵的话,我们就每月回来一次。”

  他向着莲华伸出了手。

  良久,莲华像是下定了决心,缓缓地将手递给了他。

  昆仑没有松手。

  十指相扣。

  ……

  从苍山出发,一路南下去往皇都,师徒二人没有选择御剑。

  他们徒步或是坐车,一路看着风景变幻。

  严酷冰雪里林立着碉堡,绒毛大狗拉着雪橇奔驰,家家户户前张贴着火红门帘,悬挂着咸鱼腊肉。

  他们在北境与中原的交界处,看见许多因为雪灾而忍饥挨饿的黎民,吃草根、吃泥土,或是易子而食。

  昆仑有些不忍,鼻子发红。

  莲华却很是淡然:“天灾人祸本是常事,如果你在此摆摊施粥,就会吸引来附近更多的灾民。倘若我们在雪灾结束前离开,剩下的灾民们吃惯了热粥,咽不下其他充饥之物,首先会打架,继而会埋怨起施粥的修士,为什么不把好人做到底。”

  昆仑抽了抽鼻子:“附近其实有很多雪魔,皮肉丰满,汁水充沛,风干之后可以吃好久,只是凡人大都不敢打雪魔的主意。”

  莲华挑了挑眉。

  一道剑光自他周身扩散而出。

  一夜之后,村庄附近的密林里,散落着无数小型雪魔的尸体。

  饥民们战战兢兢地上前,在

  确认雪魔的数量远超他们的口粮需求之后,跪倒在地,向着天际悬浮的两道剑光不断磕头。

  昆仑笑出了一颗小虎牙:“师尊,你看。”

  莲华有些纠结地想,多管闲事的滋味,好像的确还不错?

  冰雪逐渐融化,草木繁花开始茂盛,牧场上流淌着玛瑙色的河流,雄鹰在蓝天间展翅遨游。

  他们路过一片旷野,有热情好客的牧民牵出骏马,从蒙古包中探出头,说这片草原艰险,难以翻越,可以载他们一程。

  昆仑和莲华是修士,自然不担心这些牧民半途趁火打劫,于是应下。

  直到吹袭过发梢的风,从清新狂野,变成熙攘繁华,载着他们的马匹来到皇都,莲华坚持要付酬金,却见带头的汉子拍拍胸脯:

  “我们定期跑商,多载一人少载一人没什么区别,就当是顺路作伴了。”

  莲华有些恍然地道了声谢,只听那豪迈的声音又远远喊住了他:

  “听说你的名字叫莲华?我没有见过南方的水莲,但帐篷前的平野上却开满了紫色的金莲花,在我们的话里叫阿拉腾。”

  牧民率直地笑着,解开了马鞍上的烈酒,

  “你很好看!比阿拉腾花还要好看!”

  牧民牵起了马,朝他们挥手:“再见!希望你和你的朋友能再回草原做客!”

  莲华有些怔忡地握紧了掌心的金叶子,心想:

  原来真有一种喜欢可以止步于欣赏,原来不是每一桩付出都要苛求回报?

  昆仑忿忿地踢开了脚边的一颗石子,有股酸劲。

  但看见师尊逐渐敞开心扉、与世俗和解,还是感叹道,值了。

  朱甍碧瓦,金阶玉户。坊市林立,游人笑语络绎不绝。

  通都大邑,天子脚下。进京赶考的举子们怀揣着雄心壮志,斜倚歌楼之畔,阑干外绿水生波。

  少年才俊们把酒言欢、吟诗作赋,无意瞥见大街上某道穿行而过的身影,如见天人。

  “公子!”

  莲华回过头去,有人气喘吁吁地拦住了他。

  书生手捧着一副打开的扇面,墨迹淋漓未干,题着一行飘逸诗文。

  “冰肤玉面孤山裔。肯到人间世。”

  “天然不与百花同。却恨无情轻付、与东风。”

  书生文雅一笑。

  扇坠轻摇,递到莲华手中。

  “送给你。”

  面对着这样的示好,莲华已不再心生戒备,他大方地接过,点头道:“字如其人,你一定能金榜题名。”

  昆仑从一旁幽幽地探出了头:“为什么我没有?”

  莲华合上玉骨扇面,挑起昆仑的下巴,无辜道:“送给你?”

  笑闹声中,二人渐行渐远,天色渐黄昏。

  身后的墙角里,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,察觉他们动身,便立刻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。

  入夜,华灯绽放。本就热闹的皇城,益发笙歌鼎沸。

  “小尼姑年芳二八,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。”

  “……见人家夫妻们洒落,一对对着锦穿罗,不由人心急似火,奴把袈裟扯破。”

  小楼之上,悬挂着一排红彤彤的角灯。镂空的戏台之上,伶人莺歌燕舞。一排排雪白的臂膊在楼台间招展,媚眼如丝勾着过路行人。

  一方红色的绢帕,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莲华头顶。

  楼台内传来声声娇笑,像是在彼此推搡。

  “快来看!”

  “天哪,好

  俊的小公子……”

  “他也能来我们楼里?我的天,究竟是他嫖咱们,还是咱们嫖他呀!”

  莲华摘掉脸上覆着的绢帕。

  那阵尖叫声顿时更为激动。

  昆仑忧心忡忡地望着他,又望向小楼招牌上的三个大字。

  “红袖坊”。

  他很是费解地开口:“师尊,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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