苍山负雪,瀚海凡劫(十四)_黑莲花[快穿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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苍山负雪,瀚海凡劫(十四)

  莲华做了一个梦。

  梦里的他度过了几世轮回,每一回都十分凄惨。

  第一世,他是被送入敌国的质子。山河破碎,身如飘絮。

  在摄政王的威逼利诱之下,与竹马陷入误会、反目成仇。

  最后眼睁睁看着黄土没过头顶,被埋葬进华丽的陵墓里,成了一只含冤飘荡、却永世被困在棺椁之中的游魂。

  第二世,他是沦落成星际海盗的贵族少爷。众叛亲离,千夫所指。

  为了成就心爱之人的皇图霸业,不惜背负一身血海杀孽。

  星汉灿烂,他驾驶着一艘孤零零的银色舰艇,在虚空中与佩戴者勋章的军人擦身而过。

  最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,被替换成冰冷无机质的钢铁,活生生的灵魂叫嚣着想要反抗,却只能服从于兵器主人的命令,逃不出躯壳的囚笼。

  第三世,他是修行界颠倒众生的炉鼎,也是亢龙峰上清冷狠绝的大师兄。

  他暗恋着他的师尊,为他一步三跪,上昆仑山求见命运女神,并于山脚下救下了一个小奴隶。

  待到师尊醒来,他与数面之缘的小徒弟分道扬镳,却发现了他师尊伪善邪恶的一面。

  一番争吵之后,他愤而叛教,结果被师尊抓回了某处阴深的洞府,制成一只听话的傀儡、一把趁手的好刀,用来铲除异己、屠尽善人。

  又一世,他恍惚来到了佛云缭绕的天际。

  银发金瞳的男人坐在血池中央,翻动生死簿。

  琉璃宫前,他笑得凄美,指尖沾着艳烈的血,从自己的胸间掏出一颗跳动的心,递给一个沉默不语、容颜桀骜的少年。

  银发的男人抬起头。

  桀骜的少年颤着手。

  一个长着玄螭的脸。

  一个赫然是昆仑的模样。

  ……

  莲华从梦里猝然惊醒,脑海里像是有千万只巨轮轰然碾过。

  噩梦太过真实,模糊了认知的界限。他大口大口的惊喘着气,才回想起自己究竟身在何方。

  他是和昆仑下山游历,来到了皇都的红袖坊,为了占卜命运,又进了一位南蛮歌女的闺阁。

  然后被就她下了药。

  等等……那下药之后呢?

  就在莲华起身的瞬间,他浑身各处后知后觉地泛上一阵阵酸痛,如同散架了一般。

  尤其是身后某个难以启齿的部位,更是火辣辣的,有种异物入侵后的不适感。

  莲华心头浮上一阵不祥的预感。

  他猛地扯开了床帘。

  床前的地上,跪着一个人。

  是昆仑。

  莲华一张脸霎然惨白。

  昆仑在他惊慌的视线下,缓缓抬起了头。

 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莲华,像是一匹盯住猎物的小狼,坚定得令人害怕。

  “师尊。”昆仑开口第一句话就是,“我喜欢你。”

  莲华脸上闪动过无数茫然不可置信的神情。

  他气得浑身哆嗦,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一般,良久,才恶狠狠地憋出一句话:

  “我们是师徒……你这是罔顾人伦!”

  昆仑依旧跪着,身姿笔直,只是眼神有了些闪躲。

  “我知道。”他说,“但我喜欢你,不是因为你是我师尊所以喜欢,也不是你对师祖的那种喜欢。”

  莲华沉浸在愤怒之中,还没回过神来,乍然听到“师祖”二字,又被他不偏不倚地戳中了痛

  处。

  于是羞耻与愤怒混在一处,越发难以名状。

  “我当初就不该心软救下你……你这孽障!知不知道什么叫强迫、什么叫乘人之危?”

  昆仑点了点头:“我知道,我愿意认罚。”

  莲华气极反笑:“认罚,怎么认?你是知道我不舍得杀了你,特意来挑衅吗?”

  昆仑嗫嚅着嘴,又深深地低下了头。

  他听出师尊对他的宽容迁就,难免有些窃喜,便大着胆子,小心地试探道:

  “师尊,其实那个时候,你有认出来我是谁的。”

  莲华当场怔住。

  一些破碎的画面,随着昆仑的描述,逐渐浮现在眼前。

  他好像……真的喊过昆仑的名字。

  不但没有推拒,反而把整个人往他的掌心送。

  若说起初还是被药劲控制后,寻求纾解的本能。

  那到后来,就纯粹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又欠好。

  少年人精力充沛,初尝滋味后更是不知餍足。

  兴奋地贴着他,口吻着他的脸,说些黏黏糊糊、激动难耐的情话。

  力道没轻没重,却有种要把他糅进骨血似的,直白滚烫的爱意。

  即便他心硬如铁,也感到心都快要被融化。

  莲华想起当时自己的反应,顿时遍体生寒。

  难道真是他不知廉耻地弓|诱了自己徒弟……?

  在他收养昆仑之初,的确是想让少年对自己死心塌地、帮助杀死觊觎他的人。

  可一直自认为恪守着界限,从没做过真正过火的事。

  因为他知道师徒相爱有多艰难,他不想昆仑重蹈自己的覆辙。

  耳边响起玉蝉幽幽的感叹:【主人,我早预言过,这昆仑是个小白眼狼……】

  他注意到莲华更为紧绷的神情,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,小心地安慰道:

  【好吧,你也不要自责,昆仑本来就是个混账,不关你的错。】

  预言……西王母的预言……

  莲华脑海里接二连三地劈过惊雷。

  西王母曾经说过,在玄螭死后,他会找另一位天之骄子,共度一生。

  天命之子……昆仑胎……

  他竟然会为了昆仑、背叛自己的师尊吗?

  莲华心头剧震,气血翻涌,扶着床沿不断咳嗽起来。

  他终于理解了何为养虎为患,到头来反噬了自己。

  昆仑长久没听到莲华的斥责,一边侥幸地希望他想通了原谅自己,一边担心他因此气坏了身体。

  直到不远处传来令他心惊肉跳地咳嗽声,连忙膝行过去,将茶盏端到头顶。

  “师尊,喝茶。”

  莲华颤抖着手,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起,好不容易才拿稳了茶碗。

  他将茶盏送到嘴边,刚想喝,却才看清自己手腕上,竟还沾着被口允口及出的红痕——

  小小的一点,还来不及消褪,看着尤为扎眼。

  “哗啦啦——”

  莲华怒不可遏,将茶盏兜头砸向了跪在地上的昆仑。

  瓷片四分五裂,茶水浇湿了昆仑的头顶。

  黑色长发湿漉漉的贴在侧脸,混着缓缓流下的鲜血,让少年看起来既可怖、又可怜。

  他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,怯懦而内疚地垂下了眼。紧接着,抹了一把脸,小心翼翼地牵起了莲华的手。

  莲华厌恶地去甩他。

  甩不脱。

  昆仑的力道大得出奇,像是握着一个一辈子都不愿撒手的珍宝。

  他带着一股横冲直撞的倔强,一字一句道:

  “莲华,我爱你。”

  他没有喊他师尊,也不顾自己的举动是否乱了地位、太过冒犯。

  “我爱你,是想永远和你在一起的那种爱。”

  莲华捂住了脸,靠在床头。

  肩膀止不住颤动,失魂落魄,似哭似笑。

  太疯了……太疯狂了……

  昆仑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哀恸与绝望,只觉得一颗心也益发下坠。

  但他还是扯开了一个明媚的笑,龇着小虎牙道:

  “莲华,我知道你现在很讨厌我,也不愿意接受我。但是没关系,我会一直等,也会一直一直爱你。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,好不好?”

  正在此时。

  窗外的天色忽然暗沉下来。

  黄昏盛大的落日,像是熔化的金箔,像是煮沸的铅水。

  低垂的天空与厚重的火烧云,肃穆得如同浩劫一般,悲鸣着压向世人头顶。

  一轮圆月,从西方冉冉升起。

  清冷孤寂的月华,夺了整个天地的光彩,就连苍山上空的极光也黯然失色。

  凡尘陷入黑暗,日月同辉,两颗恒星缓缓重叠。

  仿佛是西王母主宰万物、牢不可破的谶言。

  仿佛是仙人自闭关之中生出感应,在遥远之地睁开了沉睡的双眸。

  莲华目睹着这场日月交辉的奇景,情绪更加失控。

  玄螭……是玄螭醒了!

  昆仑随着莲华的视线望向窗外。

  愣神的当口,被莲华一把挣开。

  莲华披起衣服,跑向窗边,兴奋地近乎癫狂。

  昆仑看着他狂热的神情,心底“咯噔”打了个突。

  他追到莲华身边,不敢起身,只是卑微地跪着。

  强扭的瓜,真的不配有结果吗?

  迟来百年,终究还是比不过那人吗……?

  昆仑内心泛上一阵酸涩无力。

  但还是鼓起勇气、异常执着地拉住了莲华的衣袖:“师尊……”

  莲华目光亮得惊人,丝毫没有看向脚边跪着的少年。

  昆仑又微弱地唤了声:“师尊……”

  莲华深吸了一口气,淡淡地瞥着自己被揪住的衣袖,指着门外道:“滚出去。”

  昆仑道:“我不走。”

  莲华道:“你现在走,我可以既往不咎,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。”

  昆仑眼眶通红,哽咽着顽强道:“我不走,奴隶一生只认一个主人。”

  “厚颜无耻……”莲华咬着牙,冷笑道,“你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奴隶过吗?”

  昆仑抿着唇,不说话。

  莲华无心和他纠缠。

  因为他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。

  一夜疯狂,昆仑在他身上留下了气息,纵然痕迹可以用法术遮掩,然而玄螭修为高深、洞悉万物,又怎么可能不被察觉?

  莲华懊悔不已,满腔冤屈的火都无处发泄。

  玄螭闭关百年以来,他斡旋于一批批爱慕者之中,看似四处留情,但向来是逢场作戏,用完就扔。

  他无时无刻不想念着师尊,所以从未在追逐里动过心,挑起火来也是游刃有余,从不真刀实木仓地付出,更不会让自己吃亏。

  他等了那么久

  ,处心积虑了那么久,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……要被师尊误解成背叛!

  “你是认定了我,不肯走是吗?”

  莲华心一横,闭上了眼。

  “好,那我不要你了。”

  昆仑神采奕奕的眸光一片灰败。

  他喃喃自语道:“师尊,你……不要我了?”

  “不要喊我师尊。你既然敢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,就早该有准备。”莲华冷冷道,“我们的师徒之情,到此为止。”

  昆仑无措地仰着头,急得几乎要哭出来。

  师尊现在的神情,就像是对待那些蛆虫似的爱慕者一样,冷冰冰的,不屑一顾的,再也不会对自己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。

  他内心慌张,不自觉将莲华的衣袖拽得更紧,皱巴巴的,像是少年眉心的忧愁。

  “你走啊!”

  莲华忽然怒喝一声,抽剑斩断了那截衣袖。

  “奴隶不是都向往自由吗,现在你自由了!”

  莲华烦躁不堪,又提剑划破了窗门,化作一道清丽的剑光,飞驰向了苍山的方向。

  一截衣袖,缓缓飘落在昆仑眼前。

  昆仑抬手,恍然地接住了它,然后攥紧成拳,痛苦不堪地弓起脊背,将拳头抵在心口。

  随着那截衣袖一起断裂的,是师徒二人之间的尘缘。

  是他情窦初开的渴望,是他无疾而终的暗恋。

  昆仑整个人蜷缩成一团,孤零零地躺在地上,双眼空洞地凝视着那道剑光。

  他以为他足够勇敢的。

  他以为他能负责的。

  他以为不管结局如何,他都可以承受的。

  他以为师尊会像从前那样心软的……

  原来从一开始,就是他错了。

  头顶的血水,一点点淌到他的下巴上。

  少年棱角分明的脸庞沾满血污,倒也看不清是否混着泪水。

  就算哭,也不显得废物。

  长久寂静。

  月蚀散去,天地再次焕发光辉。

  阁楼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。

  “哎呀!”

  蝶蕊夫人探进来半个身子,看见地面上的一团狼藉,发出一声惊呼。

  “不是说好等你师尊醒来,要喊我们问话的吗?你师尊人呢?”

  昆仑缓缓坐直了身体,塌下去的背影,逆着夕阳的余晖,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凄凉。

  “不必了。”他哑着嗓子道,“……带我去昆仑海。”

  蝶蕊夫人不解地道:“你去昆仑海干嘛?找死吗?”

  昆仑回答道:“我去杀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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