苍山负雪,瀚海凡劫(十六)_黑莲花[快穿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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苍山负雪,瀚海凡劫(十六)

  血浆般的夕阳逐渐敛去了光芒。

  亢龙峰上,繁星璀璨。

  静室内的烛火,却一直没有亮,只有屋前两盏风灯,在清新的夜风里徐徐摇曳。

  闪烁着荧黄光晕的屋檐下,走出来一个身影。

  玄螭领口松散,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。

  他难得露出这副闲适而不凌厉的姿态,也难得没有用法术去抹消伤痕——胸膛上红色的抓痕。

  但当玄螭游走在亢龙峰的山林间时,举手投足依旧透着股傲慢,像是一只巡视领地的雄狮。

  他出关匆忙,还没来得及好好故地重游。

  阔别百年,如果亢龙峰的景色不曾改变,那当然是一桩好事。

  就像某些东西一样,可以称得上是长情。

  然而玄螭踏出去了还没几步,就觉察到了异样。

  让他险些脱出口的一句“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”,都硬生生咽了下去。

  曾经清冷孤寂的亢龙峰,完全像是变了个模样。

  山间长满草木飞花,崖坪边的小饭桌也移了位,甚至还不知何时多了个秋千架。

  随处都是第三个人生活过的痕迹。

  仿佛只要看着这些充满意趣的布置,就能联想到他不在的时候,鹊巢鸠占的人,曾和他的爱人留下了多少欢声笑语。

  正这时,一阵轻柔的风,拂过玄螭逐渐变得阴沉的面庞。

  凤仙花的气息钻入鼻尖。

  玄螭忽然之间变得暴躁。

  他甚至连仪态都顾不上,就气冲冲地来到了后山。

  忍着那股令他胃里翻腾、道心刺痛的香气,用神识将竹林扫了一圈。

  玄螭沿着小径,弯下腰,从杂草间找出了几根烤肉用的竹签。

  竹签年代久远,尖头已经发黑了,但他依旧能感受到上面沾染过的,动物的气息。

  玄螭漆黑的眸子忽然变浅、变窄,有克制不住的愤怒浮现上来,像是破碎的星芒一般。

  谁来告诉他,他蛇蜕用的替身,一条养在后山的黑尾环蛇,为什么离奇失踪了?

  ……

  玄螭害怕吵到莲华,离开静室的动作很轻。

  但莲华其实没过多久就醒了。

  他心里现在很空。

  没有被喜悦填满的充实。

  好像站在人生风云千樯的岔路口,所面对的选择,竟然比修行途中遇见过的所有难题都要深奥。

  黑暗的夜里,莲华大睁着眼,呆呆地数着头顶几颗漂浮的微尘。

  他实在是太纠结了,于是很想找个人不停地说话,哪怕是说废话也好,哪怕只是缓解紧张也好。

  【玉蝉。】他开口道,【在旁观者眼里,我现在这个样子,是不是很水性杨花?很不要脸?】

  玉蝉原本是在睡觉的。他不愿意目睹主人和鬼王之间的亲密——那是他都不曾得到过的优待——只好选择蒙蔽自己。

  但听见无常的低唤,还是第一时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,小声地应了声“诶”。

  【水性杨花吗?我觉得不算。】

  玉蝉回答道,

  【修行者的一生很漫长,会遇到很多不同的风景,很多不同的人。只专注在一处,本来就是一件很强人所难的事。】

  莲华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:【可人怎么能同时喜欢上两个人呢?】

  玉蝉又问道:【你真的都喜欢?】

  莲华的迷茫更甚:【是……喜欢的吧,又

  或者我两个都不喜欢,所以才会摇摆。】

  小器灵陪伴了他不长不短的时间,屈指也快要有十个年头。

  这十年里,玉蝉所做的事,无非就是插科打诨拍马屁,偶尔出口成脏,他还是第一次被玉蝉的问题问倒。

  也是第一次发现,玉蝉竟然也有如此成熟稳重的一面。

  【喜欢,就是会只想要这个,只想和这一个人从一而终。】

  玉蝉的话音里带着些含糊的笑意,没有用往常那样咋咋呼呼的腔调,流淌在安静的月色里,格外有安抚人心的魔力,

  【你看看苍山,或是放眼整个正邪两派,有多少明面里光风霁月,背地里姬妾成群的修士?多情不是他们的特权,主人你只是太爱这世间。】

  莲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,只觉得今夜的自己格外愚钝。

  【至于不要脸?无论昆仑还是玄螭,你现在又不能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切实的利益,谈不上是惺惺作态,吊着人家。】

  莲华沉默了一瞬,忽然问道:【那你对你的主人,也是这种情感么?因为他是格外美的一段风景?】

  【主人呀主人,你到现在还不肯承认你是我的主人吗?】

  玉蝉有些伤心地摇了摇头,

  【我对你的情谊,当然不是我说的那种。我在很小的时候就陪伴着你、只注视着你,我领略过了人间最好的风景,再看别处,自然都索然无味、不值一提。】

  【但就算有更优秀的人出现在身前,我也不会从你身上移开眼,这样的死心塌地,也不会因为路走长了所以改变。】

  玉蝉的剖白很煽情,但又很平静。

  莲华怔怔地听着,笑了起来,两个小酒窝异常可爱。

  【其实我想起来了一些事,但还不敢确认。这些事可能会彻底改变我的人生、颠覆我对世界的认知,所以,再给我一些时间吧。】

  他一边说着,一边想:“我真是个混蛋。”

  大概日子过得□□稳,就想追求新鲜刺激。明明已经得到了垂涎已久的东西,却又骚动着开始不珍惜。

  “爱别离,怨憎会,求不得,放不下——人间八苦,将会应验在爱你的人身上。”

  日月交辉的刹那,应验的原来不止西王母的祝祷,还有诅咒。

  莲华细细回想着玉蝉的话,一颗兵荒马乱的心逐渐安静下来。

  他没有说话,玉蝉也没有出声,就这样陪着他,听着月夜松涛里的蝉鸣。

  莲华小小地翻了个身,将侧脸埋进枕头里,努力把某张桀骜炽热的脸,从脑海里挤出去。

  师尊已经够好了。

  不计回报地对他好,为他做了那么多事,就连闭关,也是因为他才折腾出来的。

  能顺利渡过生死劫,与他再相见,已经是天道莫大的垂怜了。

  他应该感激的。

  而不是在这里贪得无厌地作。

  至于昆仑……大概只是他漫长人生路上,一个小小的插曲吧。

  终归是要回到正途的。

  忘了就好。

  ……

  那夜之后,莲华与玄螭、与玉蝉的关系,都发生了微妙的改变。

  莲华打定主意,要做一个合格的道侣,对于玄螭往往有求必应。

  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说了不该说的话,于是开始用缄默,代替从前的活泼。

  玄螭每天会督促帮助他修炼,他不必再吃修士的内丹,疏远了从前的爱慕者,双手不再沾染着情债与血腥,而是时常与红梅茶汤为伴。

  煮茶、下厨、举案齐眉。莲华将温柔乖觉演绎到了极致。

  他们像是人间的一对夫妻一样,但却少了些热恋该有的气氛,多了些平淡无味、相敬如宾。

  直到有一天,莲华在书案边研墨时,忽然间提起了和昆仑去人间游历的事。

  他知道师尊没有在人间生活过多久,很想和他分享那些有趣的见闻,更隐隐期盼着能不能实现自己的小小夙愿,和玄螭同游。

  但大概是他的神情太过憧憬怀念,他的话音里老是无意间提到昆仑。

  大概是有些东西想藏藏不住,想忘忘不了,心里口里,挂着的始终是对方的千般好。

  他话还没说完,玄螭提笔的指尖就微微一顿,羊毫在宣纸上洇开一滴墨,坏了整幅字。

  空气凝固。“人间就这样好?比苍山好?”

  玄螭的声音冷冷响起,

  “你就这么记吃不记打,忘了从前在人间的时候,那些人都是怎么对你的了?”

  莲华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。

  第一是被硬生生揭开伤疤,回忆起那段暗无天日的往事。

  第二是,玄螭现在的威怒实在太过渗人。

  他的师尊一向疼他爱他,恨不得把他关在象牙塔里,不让他见识到一丁点人间丑恶……这是玄螭头一回对他说这样的重话。

  莲华的眼眶不自觉地红了。

  这段时间,他一直和玄螭单独生活在亢龙峰上,许久没有见过外人,也许久没有与人斗、与天斗。

  情绪似乎变得格外敏感,被玄螭的一言一行牵动。

  整个人也好像越活越倒退了。

  玄螭搁下笔,半是无奈、半是妥协地叹了口气:“是我言重了。”

  他最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。

  莲华从前对自己的喜欢,不过是一种雏鸟情结。

  源于救命之恩,也因为只见过他一个好人。

  可他现在已经长大了,不再需要依附于自己,是一个独立的个体。

  他见识了山下的太多好风景,心已经飘了、散了。

  这是玄螭再怎样不愿,都无法阻止的。

  就像两人之间如今的相处,总是带着刻意。

  各自都在装聋作哑、粉饰太平,再也回不到从前。

  纵然举案齐眉,到底意难平?

  可如果连意难平的资格都失去,那该有多可笑可悲?

  玄螭沉静的面庞上,划过一丝狠戾,忽然道:“十年之后,我会和你举行结为道侣的仪式。”

  莲华有些恍然地站直了身体,笑道:“……好啊。”

  他没有问玄螭,为什么不是现在,而要等上十年?

  一个合格的道侣,应该通情达理,留给对方隐私和空间。

  但他的反应,落在玄螭眼里,已然变了滋味。

  竟然连这种事情,都不会着急了吗……

  他就一点不好奇不关心,自己为什么要拖延吗?

  玄螭没有太多惆怅,心却越发狠了。

  自从归位以来,他的确有意将莲华和外界隔绝开来。

  但显然还不够。

  玄螭有些自私地想。

  如果可以的话,他真想用爱意和谎言编织一张囚笼,将莲华永远困囿于其中啊。

  ……

  至于玉蝉。

  月夜下的那番长谈,他的确没带着撺掇的意思,也没有在谄媚地表忠心。

  他

  说的是事实,但同时也没忘了正事。

  尤其是在看到主人越来越迟钝,不复往日的机敏警觉,像是被玄螭洗脑了一样之后。

  玉蝉越发坚定了玄螭不是个东西的念头,并且时时刻刻像莲华念叨这个道理。

  莲华也从先前的矢口否认,变成了将信将疑,直到逐渐起了疑心。

  对于这个贴身器灵,他倒是敞开心扉,一点点加深了信任。

  这样的疑心,在某一件积攒起来的小事上,彻底爆发。

  每逢子夜,玄螭总会轻巧巧地离开静室,背影飘忽如同鬼魅,不知所为何事。

  但在天亮之前,都会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,再次出现在他眼前。

  莲华的修为已经成功突破元婴中期,神魂可以离体、遨游四野。

  尾随玄螭,并不是件难事。

  大概是玄螭离开得太过匆忙,大概是他要做的真是一件容不得分心的正事。

  那一天晚上,他竟然真没有察觉某道附在他身后的神魂。

  月黑风高,无月无星,夜枭的叫声阴森可怖。

  莲华就这样跟随着玄螭,来到了苍山地底的某个洞穴。

  洞穴地面上,用鲜血画着一张诡异的八卦图,中央屹立着一座方鼎,四周挂满了阴森的白幡,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祭文。

  整个幽深的洞穴,像是一座邪恶的祭坛。

  八卦图的十二个阵位上,分别摆放着一具具尸体。

  静室内,莲华像是睡熟了一般,双眸紧闭,神态安详。

  洞窟内,莲华的神魂,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。

  那些尸体的面貌,虽然已经被摧残得血肉模糊,但他依旧能辨别出,是从前羞辱过他的人。

  还有那些在得知苍山掌教将在十年后与爱徒结为道侣,以不合礼数为由,竭力反对的守旧长老们!

  炉火燃起,方鼎里的血咕噜咕噜煮到鼎沸。

  玄螭在阴阳双鱼之间负手而立,冷冽的面庞被血光映照,看起来有些晃眼、有些扭曲。

  地上横陈的尸体内部,忽然飘出一道道白色的仙气——那是修士们宝贵的元神。

  玄螭的长发,被地底生出的妖风吹得飘动。

  他阖上双眼,深吸了一口气。

  那些修士的元神,飞速汇聚进了他的鼻腔,炼化进他的道树。

  尸体们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。

  那些皱巴巴的、像是树皮一样的血肉,如同纷飞的雪烬一般,高高扬起,撒进了熔炉般的大鼎。

  玄螭站在一片白色的骨架堆里,双瞳缓缓变成金色,焕发出华贵的鎏光,显然很是餍足。

  莲华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打着颤。

  这样的师尊……太陌生了,太疯狂了。

  不像是那个为自己所崇拜的,光风霁月的正道君子,更像是一个嗜血的妖魔。

  就算是为了帮自己出气,有必要做到这样残忍的地步吗?

  他原本一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,大不了就是师尊嫌自己太过无聊,所以变了心,夜半去赴另一场幽会。

  可就算是变心都好……莲华完全没想到,他亲眼见证的,会是一场天理难容的血祭。

  莲华像是从一场美梦里猝然惊醒,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现实。

  他必须要逃了。

  再这样下去,大概就连自己,也会变成一个受玄螭操控蛊惑的,完完全全失去自我人格的存在。

  这样的端倪,其实已经早就展现出来了。只是他

  怀着愧疚,一直不敢去亲手揭穿而已。

  莲华感到浑身的毛孔都在齐齐收缩,脊背窜上一阵凉意,面对着眼前的男人,感到真实的畏惧。

  可就算是逃,又能逃到哪里去呢?

  这世上他真正能够信任依靠的,到头来好像也只剩下了那个,被他亲手逐出师门的小徒弟。

  可他当时气急攻心,只想彻底断了后路,竟然没和昆仑留下半点联系。

  光是在茫茫人海中找寻的时间,都足够玄螭将他捉拿一百回了吧?

  莲华的神魂飞速回到体内,整个人依旧心有余悸,连声音都发不出来。

  正在他心乱如麻的当口,玉蝉像是开了天眼一般,及时地提醒道:

  【他在昆仑海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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