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77、桃花薰_山有木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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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77、桃花薰

  殿内又静了会儿,姜太后看了眼姜恒手里拿着书,问:“这是么?”

  “代国……送信。”姜恒觉得在不是告诉耿曙其他人,这桩婚事最好候。

  诸人注意力被那封书吸引过去,姜恒说:“我还没看。”

  “留着罢。”姜太后说,“汁绫、汁淼。”

  汁绫耿曙应了,姜太后说:“你俩带太子泷到军队里去,见一见千夫长们,接受他们慰藉。”

  汁绫知母亲有话姜恒说,便不坚持,朝太子泷说:“走罢。”

  太子泷没有怀疑,毕竟姜恒身份,也是祖母娘家人,便朝姜恒点了点,姜恒说:“明日一早还有许多事,你得回东宫。”

  耿曙看了眼姜恒,姜恒示意没关系,三人便即告退。

  所有人了又去,如今殿内只剩下姜太后姜恒,以及将死汁琮。

  姜太后安静地坐在榻前,注视着姜恒。姜恒心中慨万千,迎视祖母眼神,看见了第一天到她面前,那似曾相识神色。

  “过,炆儿,让我抱抱你……”姜太后哽咽,终于再说不下去。

  姜恒发着抖走上前,被姜太后猛地拉怀中,姜恒终于大哭起。

  姜太后以泪洗面,她身上,有着昭夫人一样气息,是桃花,桃花熏就锦袍香气。

  “你太不容易了,我心肝……”姜太后抱着姜恒,大哭,“琅儿啊,晴儿啊,昭儿……娘对不起你们,娘一辈子,么错事也没做过,怎么会变得这般……老天为何,要如此待我……”

  十九年前,姜太后便已心死,这些年中失去孩子痛苦,终于在这一刻再无法压抑,她抱着姜恒,号啕痛哭。

  姜恒见姜太后之声,不由得心如刀割,亦随之大哭起。此他尚不知人世间父母眼睁睁失去子女悲痛,昭夫人离去,让他同身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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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更何况,她所疼爱两个儿子,一个杀了另一个,如今凶手也将死在自己面前。身为汁琅汁琮母亲,这许多年里,她究竟是如何度过?

  “王祖母……”姜恒竭力镇定,姜太后之声,竟如弦断琴毁,金铁相圻,隐有不祥之兆,忙哽咽安慰,“王祖母,不可过恸……您身上还有伤……”

  姜太后闭着眼,放开姜恒,泪水纵横,良久后,再睁眼,姜恒发她竟是衰老不堪。

  这是他第一次距姜太后如此近,曾在他眼里,姜太后哪怕已近古稀之年,却依旧充满威严。从落雁赶路上,她发竟一夜全白,累累皱纹,更无从掩饰。

  就在这一刻,她眼神中,带着终于到释然,她紧紧握着姜恒手,在那泪眼朦胧中端详着他,姜恒知,她在看另一个人,她在怀念自己儿子,那个她最疼爱汁琅。

  “你爹若知你有这才,”姜太后忽然破涕为笑,“他一定喜欢得不得了,四处朝人夸耀自己有个好孩子……”

  姜恒从未见过生父,那对他说,实在是太陌生了,见祖母如此说,他不禁又悲从中,他不敢再哭,生怕让姜太后哀恸过度,只得勉力点,一句话不敢说。

  “你爷爷若还在,”姜太后又哽咽,“一定也最疼你,孙儿里,你长得最像他……我第一眼见你,便觉得你像你爷爷年轻……他们都不曾见过,他们出生,你爷爷已有三十岁了,可我知,那年我初见雍太子,他你神态……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一般。”

  至此,姜恒终于懂了。

  “祖母。”姜恒低声说。

  “这个给你,”姜太后取出一封信,发着抖,信上裹着油纸,乃是她从落雁前,一路随身携带,“收好,我这就走了。”

  姜太后支撑着起,擦拭眼泪,姜恒不知所措:“您去哪儿?”

  姜太后甚至没有回看汁琮一眼,说:“回落雁去,我老了,你若日得空,便在桃花开,回看看我。”

  “王祖母!”姜恒追上去,界圭却等在门外,示意不必再跟了。

  终于,姜太后似想回,却按捺住,说:“给他一个了结罢,这也是他命。”

  姜恒停步,姜太后袍襟在一阵风里飞扬,离开了正殿。

  界圭站在门外,示意姜恒回。

  如今殿内,只剩下姜恒汁琮了。

  姜恒收起姜太后信,转身看了一会儿,落日渐斜,照殿中,余晖落在汁琮脸上,汁琮安静躺着,片刻后剧烈咳了起,睁开双眼。

  他脸瘦了许多,两眼凹陷下去,面色带着死人般灰败,喉扎着竹签,洇出一小摊血迹,早已干了。

  姜恒回到榻前,安静地注视着他,日升日落,潮去潮生,光大海卷向此地,将无数个恩怨盈仄日子拖水下深处。

  “叔。”姜恒说。

  汁琮剧烈地咳了起,全身发抖,望向姜恒眼神中,带着无以伦比恨。

  他终究还是输了,这一生他所看重,尽数在这一刻崩毁,就连自己命运,亦被|操控于他人之手,而他至为恐惧、无数个夜晚中折磨着他噩梦,在这一刻成为了实。

  这些天里,他断断续续地做了许多梦,梦见耿渊,也梦见汁琅,梦见他们父亲,甚至梦见了他很小得以一见祖父,上上上任雍王。

  他梦见了雍国桃花巨擎山雪,梦见了第一次骑马,耿渊两手搭着,让他踩在手掌上,翻身上马去。

  他梦见了小候发起了烧,而兄长彻夜守在他榻畔,对照医书,焦急地为他针灸以疏通气脉。

  小候,哥哥是很爱我啊……汁琮有点奇怪,他为么会起意毒死自己兄长?没有人知,就连他自己也不知。也许为他实在太耀眼了,所有人都是他,耿渊也好,界圭也罢,管魏、陆冀、雍国大贵族们,无一不对他赞赏有加。

  他让所有人如沐春风,他们父母亦最疼爱他。

  兄长待他爱,就像一只扼住他咽喉手,令汁琮透不过气,从小到大,他难望兄长项背,哪怕王家群臣其乐融融,汁琮也永远只是他弟弟,犹如一个陪衬。

  哪怕他儿子,如今在哥哥儿子面前,亦从未成为过众人瞩目对象……他汁琅、耿渊……他们三人,像极了下汁泷、姜恒耿曙。

  而姜恒到榻畔那一刻,汁琮再一次想起了七岁那年……烧不退,汁琅安静地坐在榻畔。

  他张了张嘴,眼前一片模糊。

  姜恒端详他,知汁琮已受尽了这折磨,他只求速死。

  姜恒辨认出汁琮无声口型。

  他在说——“哥”。

  记忆里汁琅,渐渐姜恒重叠在一处,汁琮兄长,他嫂子,耿渊、界圭……无数人影子犹如走马灯般闪过。

  “你我恩怨,”姜恒低声,“今日两清。众生皆有一死,天子如是,去罢。”

  接着,姜恒拈住汁琮咽喉上竹签,将它拔了出。

  没有鲜血狂喷,没有剧烈挣扎,汁琮喉咙处凝结血块堵住了他气管,让他最后一口呼吸也无以为继,他脸色变得铁青,两手用尽最后之力,艰难抬起,捂着喉咙。

  紧接着,他瞪大了双眼,像极了上吊人,想喘息,却无从挣扎。他两腿不住乱蹬,脸色变白,复又涌起铁青,直至一张脸变得靛蓝,五官扭曲,恐怖无比。

  姜恒握住了他手,在这最后一刻,兴许他能好受一点。

  最终,汁琮慢慢地安静下,一手垂落。

  秋风吹过安阳别宫,万千雪白帷幕飞卷,十五年前耿渊在此处琴鸣天下,带走了梁王毕颉。

  十五年后,同一个地方,雍王远而,终于客死他乡。

  命中注定,有始有终。

  晋惠天子三十六年,秋,雍王汁琮薨。

  “——————”王宫之中,丧钟敲响。

  太子泷耿曙在午门前,见过了前告慰千夫长们,正在路上慢慢走回宫去,同见了钟声,抬。

  “不知为么,”太子泷朝耿曙说,“他率军前往郑国,我就隐隐约约,觉得会有这一天。”

  耿曙没有回答,恢复了一如既往沉默。

  太子泷眼里悲痛难抑,汁琮之死,甚至比初闻耿曙姜恒噩耗,更让他心碎。缘耿曙之事乃是一场意外,而父亲亡故,则犹如宿命一般,令他无力阻止,就像亲眼目睹着父亲,驾驭一匹疯马,最终驰入了深渊中。

  他拉不住,喊不住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。

  耿曙想安慰他几句,却不知如何开口,最后,他说了一句:

  “我爹故世候,我也很难过,这一切都会过去。”

  太子泷抬眼看着耿曙,耿曙想了想,又说:“我觉得他年做得不对,就像你也觉得他做得不对,可他依旧是你爹,我明白。”

  他很少太子泷说心里话,姜恒不一样,这一刻,也许正姜太后所言,他竟暂放下了姜恒汁泷也许将有一战未担忧,在他眼里,太子泷成为了他真正弟弟。

  “我也明白。”太子泷说。

  耿曙看着太子泷,轻轻地叹了口气。

  他明白太子泷也很孤独,像姜恒一样孤独,曾他么都有,如今他,已是真正孑然一人了,也许走上这条路,就是命中注定。

  太子泷第一次没有等他,独自拾级,沿着山路爬上山去,走上了梁王毕颉许多年前登山回寝殿路。

  那个背影在宏大山川映衬之下,显得梁王一样,尤其渺小、尤其孤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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